雖然暫時緩解了些, 但喬伊的大腦還是如銳器刮割般，被一陣陣的痛意沖擊。

她沒有留意到他異樣的灼熱，只是恍惚地按著額頭, 問得隨意：“那就是可以了?要怎麽做?”

“會……有些痛。”他連嗓音都帶著莫名的熱意。

喬伊沒發現，只是因為痛意有些難耐：“能比現在還痛?試試吧。”

西恩卻慢慢收緊胳膊，灼熱的氣息在她耳邊，顯得有些飄忽。

喬伊模糊間聽不太清楚，只隱約聽到了幾個意思——

“腦部遍布精密突觸，是高緯度人類最敏銳的地方，腦電波關系精神力，通常只有伴侶才……”

他似乎低低問了一句：“你確定要……交融嗎?”

喬伊的神情顯出幾分不耐, 她只想快點解決這種劇痛占據理智的糟糕處境。

因此她很快擡手, 按住他的頭頂，直到兩個人的額頭緊緊貼在一起。

冰涼的觸感如深水浸透她的額心，讓喬伊有片刻的舒適。

她不由得想攫取更多的冷意。

手指下滑, 摸到他衣領硌手的硬質布料，皺了皺眉。

恍惚間，她半瞇著眼，凝神盯著制服前那些晃眼的金流蘇，沒有猶豫地抓住。

下一秒，金屬流蘇和制服上花裏胡哨的徽章，都被她隨手扯了, 然後是冰涼的腰扣。

喬伊的指腹剛搭上去，就被按住了。

她皺起眉, 黑瞳幽邃：“穿著不難受?”

西恩的白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。

鬼使神差地, 他點頭。

“難受。”

寂靜狹小的地下監獄室裏, 沒有其他聲音, 因此顯得那“哢擦”的金屬扣打開聲格外清脆。

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。

喬伊只感覺自己被海水的氣息和冰涼溫度全面包圍，每一處裸。露的皮膚都緩慢地綻開。

在這樣的對比下。

她一方面覺得松懈了些，一方面卻又覺得被核爆襲擊的頭顱，更加暴躁了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西恩的指腹突然搭在她下巴上。

“喬伊，你擡頭和我對視。”

喬伊腦海一空，掀開眼皮，對上一雙瑩白空曠的眼睛。

她像是第一次看清楚那雙眼睛的樣子。

散發著幽遠的螢光，最中間卻有一道漩渦狀的裂縫，像冰的紋路又向一些古老沈沒海底的城市輪廓。

那道旋轉的裂縫慢慢擴大，加速，幾乎能吞沒人的所有理智。

不過是瞬間，喬伊的大腦就像失去的思考能力，變成一片空白。

在清醒的最後一秒，她隱約覺得西恩抵住了自己的額心。

喬伊很難描述那種微妙的感覺。

她似乎變成了熾熱的巖漿口，源源不斷地噴發赤紅的巖漿，企圖吞沒一切。

但那些淌出的巖漿卻是雜亂無章，噴射在虛無的空間裏，只形成無數交織密布的波紋。

到處都是各種物體被灼燒後，殘留下的灰燼。

甚至其中還有一些像人的影子。

有的像喬利耶，有的像她死在母星的朋友，甚至還有周景澤他們的。

那些影子從她面前快速飛過，卻熱因為蒸汽，被扭曲成各種陰森驚悚的形狀。

然後喬伊眼睜睜看著它們被自己“吃掉”了。

就在喬伊幾乎產生自己馬上就要爆炸的錯覺時。

整個空間突然開始扭曲，變窄拉長，她仿佛擰成一段晃蕩的光波。

下一秒，卻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震蕩的光波。

洶湧的潮汐掀起拍岸巨浪，直直朝她迎面澆過來。

喬伊被迫承受了那樣劇烈的海水，一股被閃電擊中般的劇烈刺痛，不知道從哪裏來的，突然貫穿她。

她不由自主地試圖反抗，將那些海水擠壓排斥出空間。

但那些海水並沒有停止，還在遠遠不斷地朝裏入侵。

它似乎找到了巖漿口，濃稠的海水直直對著巖漿的源頭沖進去。

水與巖漿劇烈碰撞，瞬間迸發出刺激性的騰騰蒸汽。

這樣的沖擊力持續不斷，仿佛帶著隱忍的戰意，絲毫沒有留情。

一次又一次，每當那些海水被巖漿蒸幹，就瞬間形成更有力的水柱，重新沖蕩向巖漿口。

每一次，都引起虛無空間的劇烈晃蕩，像震波的餘威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帶來無窮無盡的熱蒸汽和戰栗。

不知道這樣重覆了多少次，巖漿口終於被澆滅了。

暴戾的灼熱消失殆盡，喬伊慢慢安靜下來，只覺得自己浸泡在悠悠的海水表面，隨著浪潮緩慢地飄搖著。

最後，她輕易被催生出無盡的疲憊和困頓。

朦朧的睡意裏，她並不知道自己半耷拉著眼皮，隨意靠到某個人的肩膀上，慢慢垂下頭顱。

西恩一動未動的白瞳終於緩緩聚焦，眼尾早已經暗紅一片。

他仿佛還沈浸在剛剛的歡悅裏，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類似人類微笑的弧度。

抱住喬伊的那只手，一點點收緊，慢慢俯身。

正在此時，門口卻響起腳步聲。

辨別出是獄警的，他眼底劃過一絲不耐。

並沒有搭理敲門的動靜，他用另一只手的指腹，緩緩擦掉喬伊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淚水。

接著，他分別用兩只手，捂住喬伊的耳朵，擁著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，同她額頭相抵，躺進那張狹窄的床。

**

等喬伊再次醒過來時，監獄室裏枯燥的時鐘，已經走到了第三天早餐。

狹窄的小房間裏空無一人，沒有西恩的身影。

只有一小撮被她拽掉的金屬流蘇，被人專門放在了她頭邊。

下邊壓著一張古老的紙便簽。

那跟她肖似的字體，讓喬伊幾乎瞬間分辨出，是西恩留下的——

【我沒跑，只是去抓個人。

叫惟林的人類雌性已經找到，她被厘因及周景澤救了。】

人類雌性?

這個新奇的稱呼讓喬伊瞇了瞇眼。

她不免反思，自己沒有教過他這樣稱呼人吧?

不過惟林中校還活著就好辦了。

畢竟，她是喬利耶事件當年僅剩的幾個直接知情者之一了。

喬伊放松了些。

下意識抓了抓額頭，卻詫異地發現，燥郁期帶來的劇烈穿痛，真的消失了。

連常年困擾她的起床後精神力壓抑，都變成了舒朗的輕松。

她確定自己沒有使用任何抑制劑，那麽……

想到昨晚特別的新奇“治療”體驗，喬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。

那些在恍惚中怎麽都聽不清的話，也突然變得清晰。

西恩說，那種“精神力交互”的方式，是他們高緯度伴侶間才會進行的，最親密的互動行為。

大概跟人類的那種行為類似……

可她怎麽記得，類似的感覺，在林家花園的噴泉下，就有過一次?

喬伊忍不住按了按眉心。

不過她很快沒時間多想了，久違的饑餓感席卷了她。

找了一圈，沒找到食物或者營養劑存在的痕跡。

喬伊輕車熟路地裝回被“燥郁期”支配的痛苦扭曲模樣，虛弱地敲了敲門上的傳遞窗。

很快有獄警過來應門，不耐煩地拉開窗口。

“什麽事?”

喬伊死死捏著太陽穴，眼珠子幾乎凸出來：“我……餓了。”

那個獄警嚇了一跳，幾乎往後退了一步，才嘀咕一聲：“難怪要關這裏，打了促燥郁針，三天沒動靜，居然還活著……”

但上邊那位小林德議員專門叮囑他們人要好好的。

雖然那位最近焦頭爛額一直沒空出現，但獄警可不敢為了邀功就把人怎麽樣。

只能煩躁地丟給她一支營養劑，完了還不忘敲敲窗口。

“餵，別耍心眼，你熬不過去燥郁期的，勸你早點老實交代。”

喬伊隨意點點頭，落下窄小的窗口。

當天晚上，外邊突然響起幾個預警聚眾賭星幣的吵鬧動靜，似乎就在隔壁。

他們還開了盞炫目的白燈，直直對著喬伊的窗口。

這是監獄室慣用手段，就是為了讓囚犯不能睡覺的。

喬伊見慣不怪，平躺在小床上，開始認真思索，如果等一切結束，她還活著，要繼續做什麽方向的實驗。

然而正當她閉著眼睛思考時，外邊的動靜突然安靜了一瞬間。

然後她這間房的門被人輕輕拉開一道狹縫。

來的人攜帶一身熟悉的海風氣息，靠近她時，似乎還產生了類似石榴汁的甘澀味道。

喬伊很快知道為什麽自己前兩天沒被吵醒了——

來人快速脫掉外套，微涼的雙手探進被窩，熟練地捂住她的耳朵。

然後他整個人鉆了進來，輕車熟路地將她調節姿勢，埋進他身前，擋住那些光。

喬伊的呼吸，突然有片刻的紊亂。

她突然睜開眼睛，在黑暗裏，恰好和他的白瞳對視上。

他身形反條件地一僵，意識到什麽，又很快松弛下來。

然而在喬伊直勾勾的註視裏，西恩耳垂往下的脖頸慢慢變得泛紅。

下一秒，他突然埋頭，輕輕在她耳邊低啞開口。

“那些人類還在外邊。”

喬伊：?

她回過神，挑眉，試圖講話，卻快速被冰涼的柔軟碰了下唇部。

她的腦海裏突兀地出現一道信息。

【動靜太大，雖然他們智力不太好，但反應力尚可……】

【部署的關鍵時刻，最好忍耐一下。】

語氣裏，隱隱還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遺憾。

喬伊：……?

誰不能忍耐什麽了?

你解釋清楚。

她忍不住將人踹開，抱著胳膊，眼神平靜。

“這裏陰暗潮濕，你身上太涼了。”

盡力忽略掉西恩熟悉的隱忍沈悶眼神，喬伊不為所動地翻了個身。

結果過了幾秒，她的背後微微一重。

倒是沒碰到她了，卻不肯就這麽離開。

她餘光瞥了眼，人型水母半個身子在床沿邊，不得不說，平衡力不錯。

**

這樣的日子，居然是難得平靜的消遣。

喬伊有時候甚至都會忘了自己是在首都星的地下最深處囚牢裏。

不過她算著時間，很快就到了全宇宙生物峰會的第十天。

聽西恩帶回來的消息，雖然沒有惟林執行官的維護秩序，但峰會還是在臨時負責人手上有條不紊地繼續進行了。

第十天，按照日程，應該是所有項目匯報人，最後的總結性拉資金階段了。

然而在匯報會即將開始前，喬伊卻一反常態地激烈拍打著金屬門。

直到監獄長親自來了，她才一副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慘樣。

磕磕絆絆地求助：“我受不了了，請給我抑制劑，一支都可以。”

監獄長眼神亮了：“想好了，你要交代了?”

喬伊突然保持沈默，手指死死捏著窗口，似乎企圖關上。

卻被監獄長焦急地打斷：“別別別!今天第七天了，再不打抑制劑你活不過今晚!”

“我……交代。”喬伊咬咬牙，“但是我只告訴林德布奇，你叫他親自過來。”

林德布奇很久趕過來，連身上的貴族禮服都沒有脫，先對著喬伊憔悴糟糕的狀況，紅了眼睛。

他惡狠狠又陰鷙地紅了眼眶：“喬喬，我不明白，你寧願把自己折磨成這副鬼樣子，也不肯交代。那個把你丟下獨自逃走的反叛者，到底威脅了你什麽!”

“你看看你的黑眼圈……”林德布奇說著就要來摸喬伊的臉。

喬伊厭惡地推開他，卻莫名感受到熟悉的陰冷氣息。

餘光往後，果然瞥見混在林德布奇帶來的隨身護衛隊裏，有某個熟悉的身影，頓時眼皮亂跳。

她輕咳一聲，死死按著太陽穴：“你先給我打抑制劑。”

“先交代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喬伊突然看向林德布奇，打斷他：“如果我交代了，你會給我換一個身份，保證我活下去。”

林德布奇微微笑了下，毫不猶豫：“當然，放心……”

“那我也沒機會再參加這樣全宇宙學術的峰會了。”喬伊淡淡扯了下唇角，流露出幾分嘲諷。

林德布奇保持了緘默。

下一秒，卻聽見喬伊的聲音再度響起：“你帶光腦了吧?能給我播放一下這次峰會閉幕式的現場直播嗎?我想看一次。”

林德布奇警惕地皺眉：“你可以以後再看。”

“那還有什麽意義?”喬伊平靜又困惑地看向他，“難道你覺得我看個直播，也影響你寶貴的時間了?”

“我陪你看。”林德布奇咬咬牙，雖然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。

但這裏到處都是獄警和他的護衛隊。

喬伊就算再聰明，也沒辦法耍心眼逃走。

但萬一這些獄警裏也有反叛者呢?

他心臟一凜，快速趕走所有獄警和護衛隊成員，只留下自己最親信的那個機器人，留在房間裏。

這下沒問題了。

他溫和地笑了下，摸出光腦，放在桌前，瞬間有虛擬光投射在半空中。

林德布奇調節到全宇宙生物峰會的直播現場，正要試著握喬伊的手。

下一秒，他整個人卻僵在原地，大腦似乎是突然反應遲鈍了片刻，等他回過神時，居然才發現自己剛剛居然給了自己一巴掌。

林德布奇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，卻正對上喬伊不耐的眼神。

“地下囚牢就是蟲多，你小心點。”

她說完就聚精會神看現場直播去了，仿佛自己真的只是關註那場生物峰會本身。

“這是一場全宇宙範圍內的直播?”

“對，受墮種影響，類似的大會已經很久沒舉辦過了，因此很受關註。”

林德布奇全程高度註視喬伊，她卻並沒有絲毫異常反應。

他高高提起的心臟逐漸放回來。

甚至還有心情給喬伊詳細講解現場情況。

喬伊似乎因為還在受促進劑的煎熬，精神狀態不太好，時不時就捏額頭。

林德布奇抿著唇，刻意讓自己沒發現，心底卻有些焦急。

終於，到了最後那個匯報結束了。

下一個就是惟林執行官致辭的環節，但因為她本人失蹤，這一環節取消了 。

林德布奇快速站起身：“我去給你拿抑制劑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喬伊平靜遙遠的聲音突然回響在整個房間。

“我叫喬伊，是前聯盟軍最高事學院院長喬利耶的學生和女兒。在這裏，向大家披露一些關於墮種來源的數據和視頻記錄。順便，細數一下聯盟王室集團的十宗大罪。”

林德布奇驟然僵住，他雙目欲裂地回頭，才發現聲音不是從喬伊口中發出的。

而是從那虛擬屏的外放設施層層擴大。

明明該主持人上場了，直播現場的半空中，卻出現了喬伊的臉。

她仍然是那副神色平靜的樣子，隨口拋下的，卻是巨料——

“第一，勾結其他宇宙入侵者，制造墮種。”

“第二，利用基因融合手術註入毒素，企圖控制平民的思維行動。”

“第三，在偏遠星球制造墮種地獄，拿低種族原住民當試驗品。”

……

林德布奇已經聽不進去了，他震在原地，死死盯著喬伊，不知道她到底要多些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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